白日夢

　　雖是略嫌晚些，畢竟這本《第三種猩猩：人類的身世與未來》（以下簡稱為《第三種猩猩》）也已經問世超過二十年，現在總算是把賈德‧戴蒙的第一本鉅作給拜讀完了。說到讀賈德‧戴蒙的著作，我還真的是很拖，非得等到機緣到了才會鼓起決心去讀；第一本讀的是《大崩壞：人類社會的明天》，還記得這是大學時因為手邊剛好有圖書禮券，便到學校的圖書部相中了這本書，從此開啟我與這系列「人類大歷史」的緣分；第二本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則是因為《國家為什麼會失敗：權力、富裕與貧困的根源》，才又去找出來看（詳由請見《槍炮、病菌與鋼鐵》讀後感）；而最近，賈德‧戴蒙的第四本大著《昨日世界：找回文明新命脈》付梓，終究催促我該是把第一部《第三種猩猩》拿出來讀的時候了。由以上敘述可以看出，我讀賈德‧戴蒙的順序是倒過來的！不過也由於我這樣的體驗，所以也能跟各位想讀賈德‧戴蒙的讀者分享，這些著作閱讀順序的差別，並不會增加閱讀的難度：這些系列的順序有其「脈絡」，但無內容上的連貫性，因此不必擔心沒有看第一本和第二本，會不會看不懂第三本的問題。

　　《第三種猩猩》的立基論點，在於揭示我們對於「人類」這個物種應有的重要觀念。我們從學校的自然課本裡知道，人是靈長類動物，跟猩猩、猿等輩可以算是親戚關係。但是究竟「親」到多親？根據遺傳證據，人類與黑猩猩以及巴諾布猿的遺傳距離最近，只有百分之一點六的差異，相同的基因高達百分之九十八點四。但是在傳統分類學上，卻把所有大猿歸為「猿科」，為人單獨設一類「人科」（頁34-35）。要知道，許多差距遠超過百分之一點六的物種們都能被我們歸在同一類目，但基於人是萬物之靈的「人本位」偏見，我們卻偏偏成了另一個新物種－因此，作者在本書第一步所揭示的，就是告訴我們人類並非得天獨厚、獨一無二的優越物種，「第三種猩猩」，還比較符合人類在生態系的實情。

　　我們對於這項科學證據的認知，牽涉到我們對於這些「親戚」的態度；而對它們的態度，則牽涉到倫理及道德議題。我們拿白老鼠做實驗，牽涉到的是動物保護層面，而非倫理道德層面；不同物種之間的優勝劣敗造成了競爭關係、掠食關係，人類以白老鼠為實驗，其實就與貓捉老鼠一般相去不遠。同樣是優勝劣敗，大戰期間以俘虜做人體實驗的行為，是一種最惡劣的暴行，無庸置疑，那是因為不管戰勝或是戰敗，我們都一樣還是「人」。那麼究竟遺傳距離與人類有多少的差異，才不會產生倫理道德的爭議呢？黑猩猩與人體在遺傳上極為相似，它們會感染許多人類的疾病，對病媒的反應也與人體相似，用黑猩猩做實驗，無疑能夠增進人類的福祉（頁42-45）；但就在我們知道人類與猩猩相去不遠的情況底下，以黑猩猩為實驗和以人體為實驗又有多少差距？以黑猩猩為實驗還能像以老鼠為實驗一樣，沒有一絲倫理及道德上的爭議嗎？

　　本書也闡述相當多人類與其他物種在外顯特徵及「人性」上的異同：例如為何人類的睪丸尺寸介於大猩猩與黑猩猩之間？為何人類屬於「輕微的多偶制」（婚外情）？我們擇偶的邏輯為何？為什麼人類有「停經」現象？藝術品對我們的生物作用是什麼？為什麼我們有許多「自毀行為」？透過解釋這些不勝枚舉的問題，讀者們可以了解，現今人類許多看似獨一無二、彰顯人性的行為及特徵，在大自然中其實往往不乏先例。舉例而言，吸菸、喝酒、施打毒品，每個人都知道這是百害無一利，卻還是有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－放諸大自然的生靈，似乎也只有人類會幹這種蠢事。然而作者告訴我們，這就跟許多動物身上有「累贅裝備」或「自殘行為」是相同的道理；瞪羚看到獅子接近，不但不死命逃跑，反而一邊慢跑，一邊伸直四肢向空中彈跳，看起就像是留給獅子可乘之機，但這樣好似自殺的行為，實則帶有警示及炫耀的意味：「就算讓你，我還是跑得贏你」；又如雄孔雀碩大又亮麗的尾羽，雖是躲避天敵的累贅，但這也給雌孔雀一個訊息：「就算我背著這麼大的累贅，還是能逃脫獵食者、順利覓食」，藉以爭取與雌孔雀交配、傳遞自己基因的機會。按此觀點來看，舉凡印尼武術達人喝煤油、中南美印地安族群以酒精、迷幻藥灌腸儀式的行為，都可追溯自賈德‧戴蒙所稱源自生物本能的「使用有毒化學產品的殘障理論」（頁235-242）。

　　本書的後段篇幅，講的是人類的擴張史、族群衝突，以及論述我們對生態及物種破壞之深的影響。人類的存在，在大歷史上猶如一瞬；現在的人類猶如日正當中，科技及經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進，然而作者告訴我們，日中則仄。人類有好幾種互相殘殺或自取滅亡的方法，譬如舊世界對新世界原住民的屠戮、譬如以種族清洗為本質而發動的戰爭、又譬如破壞環境及消滅物種，耗盡自身資源的行為。前事不忘，後事之師，但誠如作者所言：「我們現在該做什麼、能做什麼，顯而易見、明明可知，問題是：我們會去做嗎？」（頁422）許多文明自取滅亡的事證歷歷在目，猶昨日之事，正當我們對那些敗亡感嘆、嘲笑、不解所以的同時，是否也能預見後世考古學家及歷史學者對我們現在的評價？

　　《第三種猩猩》，算是替賈德‧戴蒙後續那些有關人類大歷史的著作先作概略性鋪陳，因此就我目前感覺，《第三種猩猩》算是這系列中最易讀、敘述也最淺顯的。其實賈德‧戴蒙的著作，我相信只要肯花時間一字一句慢慢讀，即使沒有接觸過相關領域，也能夠理解他的論述；現在看完了這位教授的前三本大作，有種每多看一句，敬佩之情就愈油然心生的感覺－世上是真有一人，如此博學多聞、博古通今，對人類困境瞭如指掌，而又能將這些學識淺白釋之，使一芥平民如我也能藉其大著以觀天下、共思人類存亡大計。誠心推薦這本書，Jared Diamond，《第三種猩猩：人類的身世與未來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