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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翻了一下部落格,上次寫米蘭‧昆德拉的心得是2015年的事了。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和《無謂的盛宴》,讓我成為米蘭‧昆德拉的粉絲;不過我這個粉絲過了7年才又找了第三本他的書來看,真的是有點過太久了XD

  其實之前在看米蘭‧昆德拉的書時就有一種感覺,那就是書裡分成很多場景,甚至有點難以去分辨到底這本書的焦點是在哪個故事。《不朽》也是一樣,「主角到底是誰?」如果想找出這個答案,到最後會發現一來沒有答案,二來答案也沒那麼重要。在《不朽》裡,主軸到底是阿涅絲和保羅的故事呢?還是歌德和貝婷娜呢?抑或是魯本斯的豔遇人生?那個害一堆人撞死結果自己沒死成的自殺少女?在文末附了一篇法國評論家的書評,裡面談到這是「路的小說」,也就是這本書的眾多故事,就像通往同一個目標的不同路線,雖然在發展上各異其趣,不過最後都指向「不朽」。歌德極力想要保護自己的清譽,但貝婷娜精彩的編劇能耐,讓歌德的不朽變成醜聞的不朽而不是文學的不朽了。阿涅絲想要抹滅自己的存在,也有像蘿拉這樣狂刷存在感的。你想要不朽,歷史不一定給你,也許給你,但不一定照你想像中的那樣;你以為你無足輕重,但你的存在對別人來說也許別具意義(例如阿涅絲之於魯本斯)。

每個故事的原委,就懶得贅述了,以下隨手筆記一下吧。

 

  「我們都有某個部分活在時間之外。或許只在某些特殊時刻,我們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年齡,大部分的時候,我們都處在無年齡的狀態。」(頁6)我今年32歲了嗎?我很少想起來自己幾歲了,對大學生活的懷念,讓我覺得我跟大學的時候好像沒什麼兩樣。這就跟有些老人還是很快樂地到處趴趴走蹦蹦跳跳一樣,等到有一天不小心腰閃了、跌倒了,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已經不是年輕小夥子。「活在時間之外」、「無年齡的狀態」這兩個詞我很喜歡,感覺很神秘,卻又很真實。

  那些在公共場所高談闊論的是什麼樣的人?摩托車拔掉消音器的是什麼樣的人?「發出噪音的不是機器,而是黑髮女孩的自我;這個女孩子,為了讓別人聽見她,為了占據別人的思緒,她在自己的靈魂上裝了一根嘈雜刺耳的排氣管」(頁24)這點米蘭·昆德拉敘述得很精確。當我們看到一個人很引人注目的時候(不論是令人舒服的方式還是令人不悅的方式),通常他就是刻意要引人注目。也許他可能會說我不是故意的?但用反面來看,至少我們可以說這個人「不在意引起別人的注目」;那些試圖影響別人的、話裡老是「我我我」的、試圖把自己觀念灌輸給別人的,都是在靈魂上裝一根排氣管的人。

  阿涅絲的和老爸老媽到山裡走走,途中遇到小孩子擋路,說要付錢才能過去,但老爸卻就這麼掉頭走了,老媽忍不住說:「他連看到十二歲的小孩都要退縮!當時,阿涅絲多少也對父親的行為感到有些失望」(頁25)這讓我想到一件事。幾年前有一次我跟我姊到百貨公司美食街吃東西,那時人很多,座位都滿了;繞了好半天,好不容易看到一桌空的,剛剛坐下去,卻有一對男女端著火鍋走過來說那是他們先坐的(?)這下有點尷尬,但我想了下,就說「走吧」,然後位子就讓給他們了。事後我姊說為什麼要讓他們?位子又沒寫他們的名字。確實是這樣!如果他們先坐了,要去拿餐點起碼桌上留著東西佔位子吧?有那種人都走光光然後再回來說那是他們的位子的嗎?看到阿涅絲的父親,好像看到我自己,不管什麼碰到什麼事情就是算了、讓別人,也不想起衝突。這是懦弱的表現嗎?

  阿涅絲想像這樣的場景:她的父親身在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,人群一窩蜂擠向救生艇,她父親一開始也在人群裡,後來一個女人賞了他一拳,他猛然停下腳步,然後離開人群。「父親的這種態度該如何命名?懦弱?不對。懦弱的人都怕死,為了活下去,他們懂得如何兇惡地鬥爭。高貴?或許吧,如果他這麼做是為了身邊的那些人。但是阿涅絲不相信是因為這樣的動機。那到底是為了什麼?她也不知道。她唯一覺得確定的是:在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,如果必須打鬥才能登上救生艇,在這樣的情況下。父親注定會死。」(頁26)

  看到這裡,我確定了我跟阿涅絲的父親就是同一種人。

  「父親厭惡的恰恰是這種親密:船上的推擠讓他心裡極度厭惡,他寧可淹死。跟那些互相打鬥、互相踐踏、把對方推向死亡的人們有肉體接觸,他覺得比孤獨地死在水的純粹之中悽慘」(頁26-27)跟那些要跟你爭鬥的人爭鬥,促成了你們之間的連結與親密,這種親密真的是一種噁心感,彷彿把你跟那些爭鬥的人劃成同一類人。為了不想變成自己眼中的他們,於是放棄戰場,就這樣而已。看起來很懦弱,過了十年二十年以至於你死後人家還是覺得你懦弱,不過那又如何呢?適者生存嗎?有些人覺得與其跟這些人生存在一起,倒不如算了。

  「孤獨,目光溫柔地缺席......目光是可以壓垮人的沉重包袱,是吸血鬼的死亡之吻;在她臉上刻下皺紋的正是這種目光的針刺」(頁31)

  孤獨,妙不可言。

  「她希望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,即使她不想看到他們,也不想跟他們一起生活」(頁32)這種感覺是不是隨著時間愈來愈強烈,尤其是對某些已經很久不見的朋友。我不想看到你,只要你過得不錯我就開心了。

  米蘭·昆德拉說,生命是一個鐘面。生命就像是分成三個階段:在第一個階段,離死亡還很遙遠,我們看不見死亡,是最幸福的時期。第二個階段,死亡突然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裡,我們開始量身訂做我們死後要呈現給世人的不朽的面具,留下美好的作品、達成偉大的成就、寫個幾本書之類的。第三階段,離死亡已經很近,疲憊的老人已經無視死亡的存在,不朽變成一縷清風。歌德說貝婷娜是「令人無法忍受的牛虻」,這句話從大文學家的筆下寫出,可以他那些值得傳頌百年的作品還更值得傳誦百年了。「這種話,是純粹的自由,只有到達生命第三階段的人才寫得出這種話。進入第三階段的人,不會再去經營他的不朽,也不再把不朽當成正經事。很少有人能到達這個極限,但是來到的人就會知道,除了這裡,沒有別處找得到真正的自由」(頁76)真正的自由是自己給自己的,當我們不再去想著怎麼不朽的時候,自由就會來到我們面前。

  不知道在這本書的時候,「情緒勒索」這個詞出來了沒有,如果有的話,米蘭·昆德拉應該就可以直接說蘿拉根本就是在情緒勒索。「墨鏡對她的意義是悲傷。她戴墨鏡不是為了遮住淚水,而是為了讓人知道她流了淚。......就這樣,墨鏡成了眼淚的替代品。」(頁96)

  為了讓個人的本質突顯,有「加法」和「減法」兩種方法:「阿涅絲把一切外在的、借來的特性都從『我』之中減去,好讓自己接近『我』的純粹本質。蘿拉的方法則完全相反,為了讓『我』更容易讓人看見,更容易讓人理解,也更有內涵,她不停地給『我』加上新的屬性,而她自己則努力去認同這些東西」(頁103)。減法減到最後,可能自己一點東西都沒剩,老實說「我」的本質哪一點不是外在的呢?人再怎麼減也不能減回出生時的狀態。而加法則容易讓自己愈來愈四不像;為了讓自己成為他人眼中認同的人,加了許多原本不屬於自己的特質。

  米蘭·昆德拉說保羅不是真正的男子漢,而是有原則的男子漢,因為他從不禁止別人做任何事(頁177)。我也不太喜歡出意見,跟別人說應該要怎樣或不應該怎樣都帶有責任;蘿拉說他「躲在理性的後頭」,這個情緒勒索的傢伙這句話卻講得很精闢啊,如果他不躲在理性後頭,勇敢給人建議,並且在出包時勇於負責,那麼米蘭·昆德拉就會說他是真正的男子漢了,可惜這點我跟保羅一樣,都不想當真正的男子漢,對於別人的事情我只能說:自己的事自己負責,麥來問我。

  有人說貝婷娜「這個愛著他的女人被指派給他」(頁197),歌德莫名其妙地就被指派了一項不明所以的任務。米蘭·昆德拉用了一個比喻:「試想西門在提比里亞海捕魚,耶穌走近他,要他放下漁網跟他走。結果西門說:『別煩我。我比較喜歡我的漁網和我的魚。』這樣的西門會立刻變成《福音書》裡頭的一個喜劇人物......歌德正是如此,於是他變成了愛情的丑角」(頁197-198)。好像常常這樣,一個人只要表現不好或是凸槌的時候,人們在茶餘飯後就會說:啊!這是給他的一個考驗,可惜他沒有通過。但這個考驗到底是誰指派給他的?是上帝嗎?還是茶餘飯後的那些人?他有義務一定要通過這些莫名的考驗嗎?結果沒通過考驗出的糗,反而讓人留下不朽的臭名,真是不公平。米蘭·昆德拉一再強調的:「促使她愛上歌德的,不是歌德本身,而是小女孩貝婷娜愛上老詩人的美麗形象」(頁221)所以她愛的不是歌德,她愛的是令人傳頌的愛情;假設她愛的人沒辦法讓她有令人傳頌的愛情,她自會去找別人來愛,這就是不朽。

  「死人在過世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一切人權。再也沒有任何一條法律保護他不受人惡意中傷,它的私生活不再是私生活,他寫給情人的信件,他母親留給他的紀念相簿,這一切的一切,什麼都不再屬於他了。」(頁262)這樣想想,死人好像真的很沒人權,一個名人死後,無論他想或不想,他的東西接下來就被放進博物館,或是拍賣品;生平的大小私事被寫成傳記,私人信件變成書裡的圖片;跟他有關的親朋好友接連被邀請上節目高談闊論。大家都吃定了死人不會從墳裡爬出來反駁,就算有些是胡謅的。

  最後附帶一提,在這本小說,米蘭·昆德拉本人是敘事者,真實的他跟小說裡的虛構人物有所交集,營造出一種虛虛實實的感覺;另外還有海明威跟歌德的對話,我還查了一下這兩個人的年代,讀起來簡直以假亂真。不過貝婷娜和歌德就確有其事,所以這本《不朽》,有真有假、半真半假,卻也不必太過計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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